肖民：让音乐回归美学本质

      让他谈谈他的音乐，他寥寥几句带过，急着想谈他的“音乐美学”。

      他的观点似乎有些敏感，但真真切切。

      肖民，《人民军队忠于党》曲作者，88岁高龄。对于这次采访，他似乎有备而待。下面的访谈内容，是一位老音乐家的诚挚之语，发人深省。

      记者：能谈谈《人民军队忠于党》的创作情况吗？

      肖民：当时是想从我军革命历史中寻找人民军队本质的东西，去井冈山做采风，写了一批歌。对于军队歌曲的创作，我想谈两个理念：第一，要能激发斗志，进行曲风格中应该有我们中国民族音乐的东西；第二，要注重音乐的英雄性，也要注重音乐的抒情性，两者要有机结合。

      记者：当下“中国梦”主旋律歌曲创作非常火热，流行音乐方面也是一片“好声音”，您如何看待现在的音乐创作？您的“音乐美学”核心是什么？

      肖民：首先，音乐创作必须摒弃“两论”。

      音乐（非技术方面）的宏观美学理论非常欠缺，过去很少有人真正去讨论这个问题，因为可能牵扯到阶级论和形象论，我称之为“两论”。“两论”来源于前苏联，是政治革命的需要。理论指导实践，一直以来，我们的音乐创作都是罩在“两论”之下的，创作与政治大方向相通。在特定的历史时期，“两论”指导的创作，起到了时代应有的作用，但实事求是地讲，如果从艺术的百花齐放这一点来看“两论”，它是抑制了艺术创作的多样性的。

      年轻时忙于创作，无暇顾及理论的东西。退休之后有时间去想想创作之外的一些“蒙查查”的东西，比如“两论”。我以为，唯“两论”是错的，错在哪里？只举两个例子。一，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是我们的一首军歌，据考证，它原来是袁世凯训练新军的一首军歌，歌词一换，成了我们的解放军军歌，成了我们解放军的形象。例子二，前苏联是社会主义体制，解体后，它的国歌仍然被俄罗斯使用。体制不同，国歌没变。这样的例子很多。说明什么？说明音乐本身是没有阶级性的。过去我们很多的红军歌曲也都是从民歌改编而来，《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》原来就是一首民间正月里闹花灯的民歌，老百姓唱，地主老财也唱，与政治没有一点关系，但换了歌词之后，就成了解放区的歌。歌词可以传达阶级性、政治性，但音乐本身是不分什么性的。音乐无国界，音乐不分阶级性。马克思主义者应该按客观规律办事，艺术如果一味为政治服务，就不符合马列主义。这是我的观点，对错与否，可以争论。

      第二，音乐的本质是“美”与“情”。

      音乐的本质，第一是“美”。即便革命歌曲，不美，也不会有人真心愿意唱。第二是“情”。所有好的艺术作品的本质都应该是这两点。“美”在“情”中表现，“情”在“美”中升华。

      现在思想解放了，好像什么都可以写了，但有没有真正出现百花齐放的局面？比如歌剧，以前《江姐》、《洪湖水浪打浪》很好，现在有没有？现在我们的一些作品在国外获奖，拿到国内来却并不被人待见，为什么？有没有真正挖掘出“美”？有没有真正打动人的“情”？交响也是如此。很多的东西都是形式大于内容，怎么能出好的作品呢？

      流行歌曲这块，八九十年代的《黄土高坡》、《信天游》等表现民族内容的流行歌曲都很好，后来有没有？少。之前听到一些说唱风格的歌曲，感觉不错，有创新，但后来知道是从别人外国那里学来的。学习别人好的东西是应该的，但如果一味跟风，跟到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了，就不是好事。现在国家反腐，很好。之前一些奢华之风也影响到了我们的音乐，一人唱歌，几十个少女伴唱，“美女如云，彩服如海，光影如幻，挥金如土。”场面记住了，唱什么没印象。这都是不“美”，无“情”的做法。我们改革开放，引进国外先进的东西，是对的，但如果轻视甚至丢掉了自己的东西，就只能事与愿违。

      第三，创作方向亟待宏观美学理论支持

      五花八门并非百花齐放。我们亟需建立新的宏观美学理论。“中国梦”主题创作是当前音乐创作的主旋律，是我们每一位音乐工作者的使命，非常重要，但这并不意味着唯一，排他。对于这一点，我们不少同志的理解是有偏差的，重视了一面，而忽视了另外很多面。对于前些年有人提出“繁荣社会主义文艺创作”这个提法，谭林同志（原广东音协副主席）提出过不同意见，认为这个提法不妥，社会主义文艺怎么理解？怎么定义？这还是有“两论”思想的影响。应该改两个字：“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”，事业可以是一个大范畴，可以包容各种内容和形式，否则仍然是在给艺术创作“戴帽子”。

      我们不缺人才，但美学理论的引导还不够，百家争鸣的渠道还不够宽阔和畅通。艺术关乎国民素质。现在党和政府都非常重视艺术教育和培养，因此，建立起实事求是、符合艺术发展规律的宏观美学理论显得尤其重要。

【记者后记】

      “离休30多年了，不敢奢谈音乐了。”见到肖老，他似乎早有准备。茶几上放着两个信封（装的是《音乐美学七探提纲》）、一本笔记本（应该是受访谈话提要）、一本《岭南音乐》（肖老很是夸赞了一番杂志的改版）。非常感动的是，肖老愿意从思想理论体系上来谈音乐，并且直言不讳。非常感慨的是，话题涉及“方向性”。因为年至耄耋才敢直言？……

      肖民，生于1927年，原名张爱民。12岁参加八路军，17岁创作第一首部队歌曲《群众是我们的靠山》，并以“肖民”为笔名发表。曾任广州军区文工团总团副团长，广州军区政治部创作组副组长，中国音协广东分会第二、三届副主席。1960年创作队列歌曲《人民军队忠于党》，被军委总政治部列为全军必唱的13首歌曲之一。歌曲从诞生至今，依然在我军重大的庆典场合奏响。